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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85后打工者的“文艺”生活:写诗时才觉得自己是个人

时间:2017-10-16 11:41:43  来源:陈锐海  作者:尖椒部落

 

  国庆节,胡小海给皮村的工人演了一出戏,那是他和工友们的打工往事。

  来皮村之前,30岁的他,有15年“消耗”在车间的流水线上。单一重复的工作,让这个年轻人觉得自己只是个会喘气的机器,“看不到尽头”,“就像被囚禁在牢笼里,孤独得想要死去”。

  在工友之家待了一年,他才觉得自己在正常地活着,周末可以跟工人一起写诗,晚上能排练戏剧,“有了基本的精神生活”。他想继续待在皮村,因为“这儿给了工人尊严”。

  尘土裹挟下的皮村

  

  北京五环外,每隔三分钟,就有一架飞机从皮村的上空划过,降落在十公里外的机场。

  轰鸣之下的皮村到处都是灰。马路上汽车呼啸过后漫天飞扬的尘土,散落在密集分布的低矮房屋上,裹挟着皮村三万多外来打工者的北漂生活。

  村里的巷子很窄,要装的东西却很杂。各种难以听懂的方言夹杂其中,不同地域的菜味混在这儿。地面坑坑洼洼,路边的烧烤摊烟雾缭绕,周围建筑工地上堆积着沙石,路上送货的三轮抢着过道,夹缝中还穿梭着一双双急促前行的高跟鞋。

  工人从附近的木工厂、工地鱼贯而出,白领也踏出城里明亮宽敞的的写字楼,挤着地铁,换乘公交,聚拢到这儿。杂乱无章的繁忙声中,皮村的夜晚开始了。

  和其他城中村一样,这个地处北京朝阳、通州、顺义三区交界、本地人口仅有1400多人的村庄,聚居了3万多从天南海北来京务工的人。工友之家创办的新工人剧场、打工文化艺术博物馆、图书室、电影院等公共设施,让工人文化成了皮村的标志,同时催生了“打工春晚”、“大地民谣音乐会”等以打工为主题的文化活动。

  新工人剧场里,胡小海正在排练一出叫《我们》的戏。

  

  剧场是一个铁棚,有篮球场那么大,大约可以容纳200个观众。暗红色的灯光下,编剧许多抱着吉他在调音,演员张有为手拿剧本,踱步在舞台上,正忙着练台词。主创人员并不多,导演加上演员,原本也就7个,都是皮村的工人。从一个月前开始,每晚下班后,他们就来这儿练上三个多小时。后来有两人到外地打工,戏份就不得不删减。

  这样的戏,工友之家每年都会排。只不过这一次,他们想更不一样,“讲讲改革开放近四十年间,我们怎样一路走来,该去向哪里”,编剧许多对央广网记者说。

  “这个戏应该做得更真实些,把我们的迷茫、无助都讲出来。”

  “对,要把新工人在发展过程中遇到的迷思、困境和自身的成长,都表现出来。”

  舞台上,胡小海和搭档正在为开头的那场戏对词。剧本的内容,他再熟悉不过,那是根据他这15年的打工生活改编的。只不过演着演着,他都“麻木了”,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车间孤独后遗症

  

  但一想到生产线上安装零件时,那个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动作,这个皮肤黝黑、总喜欢把鸭舌帽反着戴的男生,语速就会立马加快,音调也变得高涨,语气明显夹杂着愤怒。他把这种情绪叫做“车间孤独后遗症”。

  十五岁那年,成绩一向不错、还曾在小升初考了全班第二名的胡小海,原本是要上高中的。但当务农打工的父亲告诉他,家里没法同时供两个高中生时,胡小海只能把机会让给哥哥。上学之路就此中断,他把学校书桌里的课本收拾干净,打包好铺盖,踏上进城务工的道路。

  从此,青春只属于车间。

  

  在深圳的电子厂里,年少的他没什么想法,只知道埋头干活。工作很简单,只有一件事,就是拿着小刀,刮刚加工出来的收音机塑料壳子的边沿。每天从早到晚,重复同一动作,一干就是十几个小时,眼睛盯到干涩,渴了也不知道喝水。一个月他顶多就休息一天,到了月底,拿着四五百块工资,每两个月就往河南老家寄。

  干了三四年,胡小海开始受不了,“不像一个人”。在轰隆隆的车间里,每天只有干不完的活,有一次累到眼睛迷糊,他还割伤了手指。回到工人宿舍,纵使有七八个室友,大家也从不谈心。独在异乡,内心孤独的他,找不到倾诉的对象。

  读书、恋爱、旅行这些“青春该做的事”,胡小海都没做,“青春都消耗在流水线上”。他开始频繁换工作,从电子厂到服装厂,从深圳到东莞,再到苏州,“做了很多努力,却无济于事”。

  “工人们只是从一个车间到另一个车间,从一个工厂到另一个工厂,干的活都一样,没有任何改变,没完没了,看不到尽头。”他说,那就像被宿命困住一样,想逃却逃不了。

  写诗时才发现自己是个人

  

  音乐声中,舞台上站着四个演员,配合肢体表演,他们轮流朗诵着各自的诗歌。

  “我们不想加班,但不得不加班,甚至求着加班,因为底薪太少了。”

  “待不下的城市,回不去的家乡,这种感觉是否也让你快要崩溃?”

  音乐戛然而止,排练现场陷入沉默。

  胡小海确实崩溃过。

  

  那段时间,下了班回到宿舍,他灯也不开,却把音乐调到最大,一个人躺在黑暗中,啥都不做。屋里待不住,他就跑到楼下,找个空地坐着,抬头仰望夜空,一待就是个把小时。要是下了雨,他就在雨中奔跑,“想要冲刷掉烦恼”。有一次,他实在憋不住,就跑到苏州河边上,一手指着天,一手锤着胸,冲着河对岸呐喊。

  直到那次,他偶然间听到许巍的《蓝莲花》,奔放的旋律让他感到放松,尤其是那句歌词——“穿过幽暗的岁月,也曾感到彷徨”,就像“灵魂的慰藉”,说出了胡小海的感受。他希望自己能像许巍唱的那样,“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

  自此,“孤独得想要死去”的少年,找到了陪伴。他爱上了摇滚乐,手机里下满了歌曲,汪峰的、张楚的、崔健的,一旦得空,就循环播放着,“至少热血了一会儿,有几分钟感受到活着”。他甚至在微博上,把自己的困境,私信发给这些歌手。尽管没有回复,他依旧在下班后的午夜,一条接着一条发过去。

  后来,他又喜欢上了海子的诗集,“他的诗里有麦田、大地和粮食”,这让农村来的他,与家的距离近了稍许。他也想写诗,就把笔偷偷带到车间,干活时想到什么,随便找张纸就写了下来,旁人一看,无法理解,“瞎写啥,有什么用。”别人到网吧,不是聊天,就是打游戏,他却趴在在蓝色的屏幕光前,抄写诗歌。

  “只有当我在写诗时,我才发现自己是个人,会思考,可以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而在流水线上,我不过是一个会喘气的机器零件。”舞台上的四个演员重复着最后一句话,在一片合声中,灯光全灭,这场戏结束了。

  把情绪宣泄到纸上

  

  灯光再起时,台上空无一人,只留下胡小海的一声画外音:“2016年,我经人介绍,来到了皮村。”

  听说皮村有属于工人的诗和远方,胡小海提着包裹就来,看到的是一个灰蒙蒙的村庄,“压根想不到这是北京,还以为走错了。”

  在北京,他四处打工,最多的时候,一天换了三次工作,却仍找不到落脚点。他睡过网吧,也曾在路边的石头椅上与蚊子共眠,几经波折后选择了皮村工友之家的二手服装义卖店,“这儿给了工人尊严。”

  店门口墙面上的红纸写着几个醒目的大字——“天下打工是一家”。前屋挂着募捐而来的二手衣,低价卖给附近的工人,所得用于工友之家的活动。内屋是两个书架,摆满给工人免费借阅的图书。胡小海每天要管理好这家店,他觉得在这儿很放松,“有一种归属感”。

  在不远处的打工文化艺术博物馆和新工人剧场,这种关注工人精神文化的标志,要更加明显。博物馆只有一间普通教室那么大,展出各种有关打工生活和工人维权的图集,墙上的那句话,彰显它存在意义:记录工人文化历史,倡导尊重劳动价值。

  这间屋子的夜晚,属于皮村的工友。胡小海和工人们,经常围在一张桌子上,听志愿者讲文学创作、科普工人的维权知识,或者几个人一起讨论最近看的书,或者把生活中碰到的烦恼写下来。

  “有的人上有老下有小,户口房子都没着落,工资本来就低,还被拖欠着,生活压力也很大,来这儿,把情绪宣泄到纸上,也是好的。”一位每晚都来工友之家的文学迷说。

  联结

  

  工友之家的负责人许多却认为,这不过是基本的精神需求而已。他更希望工人通过这些文化活动,直面自身的生存状态,意识到自己的困境,再去寻求解决办法,更好地生活下去。

  这个留着一头长卷发、穿着低裆裤、年过四十的摇滚男,也曾因高考失利而外出打工,过上“被边缘”和“孤独”的生活。内心的苦闷,全靠手头那把吉他来排解。在工地上演出时,他听过太多打工故事。有的被拖欠工资却不知如何维权,有的受了工伤却无钱医治,有的为了子女的教育苦恼不已......

  此后,他和朋友一起,在皮村创办打工子女学校和工友之家,想让大家“产生联结,有觉悟意识,一起想办法解决问题,来改变现状”。

  胡小海的生活就被改变了。如今,他的愿望很现实,只想着好好工作,找个对象,结婚生子,过普通的日子。就像夜晚剧场内昏暗的灯光下,舞台上他所朗读的那首诗所描绘的一样:迎着风自由地奔跑,去做更好的自己。

  而不远处的皮村西口,依旧川流不息,人来人往。在轰鸣声和风沙里,皮村人忙着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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