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仰：为什么收入增加却幸福感缺乏

 曾有多家媒体报道了几个调查统计，先有媒体调查说，中国人生活富裕了，但幸福感不够。然后，《中国青年报》又有调查说，中国人收入增加了，却感觉生活负担更重了。各家媒体针对上述调查统计结果纷纷展开了讨论。虽然上面的两个调查表面上没有关系，但是反映的都是同一个问题。
    关于这个现象的讨论，有一种观点认为，“幸福感”只是一种感觉，无法量化，因此，对其结论的有效性表示怀疑。还有一种观点认为，这只是部分人的感受，不代表大多数人，也不代表未来的必然趋势。此类观点基本上都属于歌功颂德，他们不愿看到在中国的繁荣局面下出现的如此不协调。我能够理解此类评论的出发点是善意的，希望中国越来越好，但是，这类观点明显缺乏说服力。当然，还有一些是寻找原因的，例如生活质量提高啦，对未来的不确定感啦。
    我先表明我的观点：媒体关于这个问题的调查结果是真实的，而且，如果现在的经济发展模式和人们的生活态度不作调整，那么，未来这种现象只会越来越严重，越来越普遍。
    有一天我在单位里听到两个20多岁的女孩聊天。女孩说：这辈子挣多少钱够花？先是说300万，有房子有车了，所以，中一个彩票大奖应该够了。后来又算了算说：100万才能买什么样的房子啊！八年淘汰一辆车，40年淘汰五辆车，一辆像样一点的车40万元，再加上维护费、汽油费等，这一辈子光花在车上至少就得300万元。宽松点算算，加上孩子的养育费用和自己的购物欲望，这一辈子2000万勉强够！
    对于商品经济我有一个自己“发明”的词汇，将其称之为“欲望经济”。在这种经济环境中，人类的欲望是经济发展最强大的动力。各种商品无不针对人们公开的或隐蔽的欲望，而且商品销售手段、宣传攻势无不在刺激人们产生新的欲望和放大旧的欲望。这就是人们富裕之后幸福感下降，生活负担加重的根本原因。《中国青年报》的调查好像是10年的跨度。要说明这个问题，再加一项调查内容就会很清楚：10年前我们的欲望有多大，现在我们的欲望又有多大？
    假设我们的收入10年来增加了10倍，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10年来我们的欲望扩张了100倍。我们收入增加的速度远远低于我们欲望扩张的速度。
    为什么前一项关于“幸福感”的调查会显示农民的幸福感高于城市居民？质疑这个结果没有意义，因为它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原因很简单：大多数中国农民离现代化商品经济还有相当一段距离，他们还有可能过上自给自足的生活，他们的欲望还没有被商品经济大规模污染，他们还可以抱着一种“知足常乐”的生活态度。所以，他们比较低的欲望水平比较容易满足，自然也就比城市居民更加具有幸福感。
    农民有几个人会想要买小轿车，要出国旅游，要贷款买房，要穿世界名牌，要看明星演唱会？而这正是城市居民必不可少的生活方式，至少是一种生活理想。收入再增加都是可见的，但是欲望是无边的，买了一辆QQ，又想换一辆宝马，你不痛苦才怪！等你收入增加到足够买宝马，你还会看到私人飞机、私家游艇、会员俱乐部……你发现这一辈子挣多少钱都不够全面满足媒体向你灌输的生活方式。
    我并不反对改革开放。当今世界，在西方社会的主导下，发展商品经济是落后国家保持尊严、维护自信的必然选择。但是，我更想说的是，中国在进入商品经济的同时，必须明确地并且有远见地意识到商品经济不是解决社会问题的万能钥匙，不是灵丹妙药，不是永远正确的。
    看看我们的商品经济，明明中国已经有了四亿部手机，已经是世界第一，各种广告里还在不断推出新的款式，毫不掩饰地鼓励大家赶紧换新的手机。社会为什么会出现资源紧缺？因为商品经济制造了一个巨大的欲望空间，必须用无穷无尽的物质财富去满足它。商品经济还提供了各种各样满足欲望的方法，每一种方法都离不开金钱财富，哪怕你现在的实际收入不够，商品经济的模式还给你提供贷款，其实就是提前消费未来。商品经济彻底破坏了中国人不愿借钱、尽量存钱以防万一的传统生活方式。中国人勤俭节约的优良传统不断遭受商品经济的嘲笑和挑战，而克制欲望的生活方式是商品经济的最大敌人。
    极少数人的所谓成功，成为每一个人的最终梦想。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问题是商品经济社会提供的都是什么榜样？毫不夸张地说，商品经济提供的榜样，绝大多数都是赚大钱的人物。少数与商品经济不符的人物，一般都在社会的边缘。商品经济在高效率地创造财富的同时，预先已经采用各种手段，刺激人们产生膨胀的欲望，早早地为自己跑马占地，只有无穷无尽的财富才能使商品经济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商品经济以人们的物质欲望为最强劲的动力，几百年前，它就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永远膨胀的欲望怪物已占据每个角落，如果不想办法消灭这些怪物，或者重新将这些怪物关起来，那就看着它们肆虐人间吧。我们的媒体上，国内国外的财富英雄是最受青睐的对象，媒体某种程度上成为财富的附庸，成为资本的佣人。这也是媒体必须要赢利造成的必然结果。
    中国城市居民尤其是年轻人的不幸福感来自于他们无限膨胀的物质欲望，生活负担的日益沉重则是因为商品经济模式已经把每个人变成商品的奴隶。即使他们的收入再增加10倍，但只要心怀永远膨胀的欲望，他们的幸福感也不会提高，他们的生活负担也依然沉重。
    中国城市居民欲望的膨胀不能全部埋怨他们个人，也不应该把这种结局完全归结为媒体的宣传。其背后真正的原因就是商品经济本身。要满足商品经济下每个人的所有欲望，不管采取自由竞争的手段还是采取公平分配的手段，都必须大量地消耗自然资源。发达国家的人口加起来都不及中国，用老百姓通俗一点的话说，多吃多占一点，除了道义上的非议之外，对于自然资源的影响在短期内还不至于非常严重。现在，随着中国的和平崛起，印度也在发展，世界上所有的贫穷国家都有争取富裕的权利和愿望，如果全都按照西方提供的生活方式，其后果将是灾难。
    中国的经济发展将证明一个真理：资本主义生活方式不可能在全世界实现。世界各国，尤其是后富裕国家，在发展经济的同时，不能简单模仿西方的生活方式，必须改变商品经济某些严重不合理的既有模式。最为关键的一点是，我们必须明白，幸福感来自人们的内心，而非仅仅是物质的满足。
    物质的满足具有鲜明的排他性，一台电视机，我有了，你就不能再拥有，如果你也想有，文明的方式是制造第二台电视机，然后你买下。犯罪的方式是你抢走或者偷走我的电视机。精神的满足不会有这种排他性，一个笑话，你听了笑了，他听了也笑了，一万个人听了都笑了，你只需要一个笑话就可以让成千上万的人都开心一刻，而不需要一万个笑话。
    因此，我认为中国社会提高民众幸福感的根本手段在于降低物质欲望的追求标准，提高精神欲望的满足程度。短期之内，应该严格控制类似贷款消费这种预支未来的商品经济模式。我经常对身边的年轻人说：一旦你开始贷款买车买房，无忧无虑的生活就离你远去了。如果社会逼迫每个人都无可选择地走上这条单行道，那么，出问题的是商品经济社会，而不是我们个人。